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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情人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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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情人情事

晚時,死寂的熱氣裏波動了陣陣微風,漾著薔薇的濃郁,漫入屋內,在幽幽暗暗裏摸索,附上人和物,漸而滲入骨子裏。

臥房裏最是敞亮,便也見不到摸索進來的花香,但覺得出,不過人是甘願它到來的。

玉笙哄睡了泠樂,下床來坐到窗邊的書桌前的扶手椅裏,拉開臺燈,從桌上的小書櫃裏抽出那本還沒讀完的書,在上次看到的地方往前翻了幾頁才沈心閱讀。要流暢地閱讀一個人瞬息萬變的思緒是困難的,她總是要朝前在有著記憶的地方開始,才能有所理清致使現狀的導火索。

感覺是一刻鐘的事,頓悟也是一時的順暢,一定程度相同的事情,一次頓悟也會反覆擱淺,對此她也正受著這樣的矛盾,所以她困於這書裏人反覆無常的情感。

寧靜的房子,像末世坍塌後遺存的孤跡,但時間走著,客廳的時鐘無懼於沈寂,還慢條斯理地向前走,留在沙發旁撐起一片明亮的燈光似已困倦,故而愈發得昏黃。

倏然間,“哢”的一聲響,點破了倦意,瞬時精神抖擻。

落進玄關的腳步聲停了停,隨之又響了,愈來愈近,晃著又慢了些,隱約的輪廓挺直巍峨,像看不清具象的山影,直至半身落進明亮處,才聚焦清晰。

他對年歲總是不大敏感,似乎也因是如此,年歲過去了,他還是這副模樣,結實的身軀撐起什麽樣的衣物來,都予人一種直觀的力量感,但又不見一點野蠻和單純,卻是堅毅,優雅斯文的堅毅,秉持著客客氣氣的態度,可如此客氣,時而因他深情欲掩的眼睛,而顯得別有深意。

走出客廳,往裏去,才見他腳步恍惚。

臥室裏的人聽到了動靜,游離的意識也慢慢攏聚,由不得留出一點心神放在身後的門上。

但是,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,門依舊安然無恙,反是聽見了水流聲,從洗浴室裏傳來。

玉笙放回書,起身出門去查看,推開洗浴室虛掩的門,黑色的西裝外套丟在洗漱臺上,一只袖子耷拉垂著。

再轉進裏頭去,她陡然止步——他就這麽躺浴缸裏泡著,水面已浸沒身體,還在往上漲。

她走上前,彎下腰方要關上水,他突然開口:“別關。”

“你要做什麽?”

話音剛落,泡在水裏的人翻身起,蕩起水花打濕了她的睡袍,他濕漉漉地伏在邊緣,眼神恍惚,有些不大清醒。

“熱嘛。”他說。

“……那也沒有這麽泡的。”

他擡頭來,泛紅的眼睛盡力地在攏緊目光,玉笙垂眸就著他的視線與其而望,不知作何是從眼睛裏瞧得這麽多的情緒,是連言語都無從表意,而飄渺的感知卻能將其捕捉。她屈膝蹲下來,與他相持而視。

“有什麽不愉快的事嗎?”玉笙輕和地問道,隨之伸手去,指腹輕輕地撫過其眉眼處。

鐘徊安靜了良久才道:“你如何要這麽問呢?”

“這樣比較友善,你不回答也可以。”

“可我並不需要你的友善。”他垂眸撐起身而坐,適才的示弱猶是曇花一現,真真假假,是已無從可尋,“數多人的偽裝縫合之處都會留有痕跡,仔細摸盤,便是漏洞百出……我以為我看到的就是你,可如今才發覺你連漏洞都是設好的。”

玉笙眸光一晃,她並不解其意,卻莫名覺得心虛——“你在說什麽?”

他擡眸噙著笑看來,語氣忽而輕快道:“你若是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,那你如今在抗拒的是什麽呢?一個與現在完全相反的你?”

她陡地站起身,似是惱兇成怒地冷然反駁:“別自以為是地拿自己的猜測來揣摩別人,這是最愚蠢的行為,你怎麽知道我抗拒的就是自己,而不是你們?你們滿口與我講的都是情和義,可是輪到我以其要求時,你們呢?你們有自己的苦衷,有自己的生活,要叫我反省自己為什麽要去要求你們?所以我一直一直地在反省呀,日日夜夜、沒完沒了地說服自己,如今我終於熬過來了,便要來批判我虛偽嗎?”

這些壓抑數年的怨恨一口氣發洩出聲,玉笙忽覺頭昏腦脹,半晌沒有緩過來。

浴缸裏的水漫出來,連成水幕,已然浸濕了她的鞋,玉笙後知後覺,這些積怨原也與他沒有關系,隨即低頭來抹清視線,抿緊唇沈默了許久,才開口如常地說道,“抱歉……一時失言。”

她再要離去,卻是連拖帶拽被拉進浴缸裏,水幕瞬漲,地板上激起陣陣波浪,又撞上墻根折返,便如此來回折騰。

“呼……”玉笙抹開臉上的水,深深呼了一口氣,後背隨之貼緊一陣涼意,這下便沒有一處不濕的了。

從水裏擡起來的手自胸前繞去,貼著她頸處,涼意浸骨,她不由得提了一口氣。

她轉身過去,正面上他,幾乎要抵著他的鼻尖與其相顧,他們頂著夫妻的名義將近四年了,卻是第一次正視彼此。玉笙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一身輕,她小心翼翼的克制和維持終於攤開來。

“如果我都能說服自己堅信這就是我,便也不能說是偽裝,因為我將這些品性也磨成了我的。”她輕嘆了口氣,擡手攀上其頸項,水中貼緊的身體得到了一點暖意,鐘徊稍俯首由著她靠近,“可我依舊沒有那般豁然,如果你心向以前那樣的相處,就當我豁然至此,也當沒有聽過我今晚的話。”

他無比接近著眼前的人,心一橫,便放棄了最後迂回的餘地——“我已經過了給自己編謊的年紀,我們有什麽便是什麽。”

“鐘徊……我一邊想要遠離你,一了百了,一邊卻又想你也愛我……如果你再後悔一次,我們就結束吧。”

她這樣說,語氣裏帶些怨。他勾唇笑了笑,隨著便擡手扣住其後頸而吻她。如此表意是足夠的,他在想著。

鐘徊一向覺得,他們之間處於弱勢的人是她,因為她愛他呀,可她又如此豁然明朗,無論自己是近是遠,她也總保持著她的熱烈,時常他也懷疑她所說的愛意真假與否,因而他並不信誰的愛意能任對方來去,而無動於衷。

老實說,這樣的她是他預想過的最理想組成婚姻關系的人,這大抵也是他要選擇與她結婚的原因,他原也並不在乎她愛他與否,如果可以,他甚至希望他們能是永遠沒有關聯的夫妻。所以當他發覺她的豁然、明朗、圓滿、熱烈其實都是偽裝出來的,而這過程又是痛苦的,他便如此慌了神,亂了陣腳。

可是她予人的愛意這般投心,簡直是要將人擁簇得不留縫隙——他是想永遠擁有,想她永遠愛自己。

感知都浸在水裏,開始覺得麻木,但這樣便也無所憂慮了,是也分不清快樂是原由身體還是意識,或許是都有的,不然擁緊彼此的身體時,他們能想到的怎麽會是消亡呢?

似是思緒都崩壞斷裂,只餘下一絲還牽拉著意志,可它也越扯越細,臨界斷裂的邊緣,這一刻無疑是人的意識能抵達的最巔峰,只是一刻,如何想得冗長的存活?僅僅一刻,只想過瞬時爆破絢麗的消亡,只是將日漸萎靡的生命融縮成一刻,等時間走過這一刻,你知道,漫漫無休的庸碌消磨,便再也無關於我們。

暑夏的熱氣越濃了,躁悶也如此明亮,園中看戲的人東倒西歪,使得戲也不足以引人了。

白太太搖著手中的遠扇,看戲看得一身汗,陳夫人所幸調轉過去與香意扯閑話,唯有鄒太太看得起興。

今兒是鄒太太請客看戲,玉笙姍姍來遲。

“這戲呀,我都看倦了,你才來?”白太太說。

玉笙精神勁兒倒是挺足的,拉開椅子坐下道:“這不是還不到一半,如何就倦了?”

“你瞧這天氣是要將人熱出竅了,還哪有精神看戲呀?”

“今年這天兒真真是熱得鬧心。”陳夫人也附議說。

香意道:“前些天見鐘太太從金鶴酒樓出來,剛想要打招呼,卻見您與鐘先生一道,還有客人便沒有上前去。”

“你是只見了她?”鄒太太這時轉回了身,“我也在呀,那是王慶陽組的局,請了不少人去。”

“王慶陽是何人?怎麽此前在陵江沒有聽說過?”香意又問。

此時白太太道:“好像是個政客吧,與其來往的多是官場上的人。”

“誰知道是什麽人呀?這些人滿口道義,誰知道底下藏的又是什麽心?”

鄒太太卻是無謂,仰身靠坐,又看起了戲。

玉笙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,記起那日的宴上,那姓王的倒是對鐘徊挺熱情,偶然又聽人提起什麽明年開庭的事,似乎在陵江醞釀著一件大事。

香意低頭飲茶,目光悄無聲息地朝她探了幾番。

戲臺子上,戲演得零零落落,二胡時斷時續地配合著淒涼,鄒太太掌心支在臉側,眼中映著戲,躁悶的淒清也倒映進去,便是苦了眼睛。

待看完了戲,已是下午時分了,玉笙還要去趟郵局,便婉拒了她們去喝下午茶的邀約。

彼時,熱氣降了些,但她還是悶著一身汗。等寄了信便要回去,在這樣的天氣裏,多走一步都似要融了。

“咚——”

墨黑的筆蓋落地,沈在書頁裏的目光陡地回神,他俯身撿起來,放回桌上,繼續翻開了一頁。

這是間緊湊而有序的房間,陳設並不少,但都成了臨時的書櫃,一張偌大的書桌就這麽放在中央靠窗的位置,桌面空處都堆疊著書,他每次來時總要帶上一本來,久而久之,書就多了,他也隨手放置,便到處都是。

房間裏只一把椅子和一張沙發,算得是裝飾的也只有桌上的黑松盆景,與墨綠的窗簾。

但這是他十分中意的房間,在這裏他便是他,隔絕一切的空間使人感覺到一種輕松醒著的快樂。

鐘徊總是固執於孤處的空間,他認定這是一種不可丟棄的能力,也是他立足於各個角色的必需。

他的書翻到最後一頁時,已是下午五點多了,他合上書起身,拿過沙發上的外套,不緊不慢地鎖上門回家了。

坐上電梯下樓,還要走一段青石路,路兩邊種的是梧桐,熱風穿過樹蔭到身邊來時便也涼了。

鐘徊沿樹蔭走著,微風動了動他掛在臂間的外套,他便突然念起玉笙來,他不忍再只將她當作妻子——妻子是婚姻關系予人的責任稱呼,而他始終認為婚姻只是一種不公平的利益關系,參雜其間的情感致使這樣的不公平變得理所應當。

如果他愛她,便會像情人一樣去待她,所給予的一切合該是情願如此的。

他上了車,像往常一樣回家。

而在花團錦簇的公寓裏,寶珍拿來冰塊和薄荷葉,玉笙親手調酒,忽來到訪的梁智儒,眉心斂著,看她一通搗鼓。

“你還會調酒?這能喝嗎?”

“也沒打算要給你喝。”

他不屑似的挑了挑眉,抱著泠樂往後仰,捏著嗓子說:“泠樂想不想喝呢?”

泠樂怕媽媽聽見,便小聲地靠在他耳邊說:“我想喝。”

梁智儒壓著笑聲揉捏她的臉,倒也是不說出口,直至接過玉笙遞來的酒,自己嘗了一小口,便又放回桌上加了一勺糖粉,端起就餵她喝。

“你不要給她喝酒。”玉笙惱道。

他可不管,還是餵了她一口,說是:“只是一點而已。”

泠樂含進嘴裏的酒又給吐了出來,玉笙眼疾手快地傾身過去用手帕給她捂住。

“早與你說不要給她喝。”

梁智儒反常地不言語,只見他臉繃得實緊,目光盯著那跟眼前搖晃的耳墜子,恍然發覺這耳墜委實漂亮,一顆粉紅色的海螺珠鑲一圈菱形碎鉆,垂落到下頜處,耳垂上的鉆石映光散射,波光粼粼,將人映得光彩灼目。

“先生。”

門前傳進一聲問候,他擡眼,恰是接過從那處投來的目光,神色仍是平淡,淡得有些冷。

玉笙將泠樂抱去,換了張手巾給她擦頸處的酒——“什麽都你都好奇,嗯?”

泠樂抿著唇舔了舔,看見了鐘徊,便躍躍欲試要過去,他在臨著的沙發坐下,伸手來抱走了泠樂。

“鐘先生近來很忙?”梁智儒還是那副懶散模樣問道。

他說:“還好。”

玉笙將另一杯調好的酒給他遞去,便又搗鼓一杯新的。

“你打算幾時回翼州府?”她問。

“我可不是來陵江吃喝玩樂的,你這話問得我好像是多閑似的。”

“你若是不閑,這世上就沒有閑人了。”

梁智儒正經著說,他來陵江是有事的。玉笙又問起費小姐來這裏的原因,他便添油加醋地講起燕臺的事。

鐘徊抿了一口酒,餘光隨時留意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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